203 - 终局特异点（四）
天空在翻滚着, 过分的巨大与古怪的气象遮掩，地表上的人无法看清杀生院祈荒的真面目，只能在末日般的天空下思维混乱, 抓取清醒的尾巴。
祂闲适地在无数生灵的恐慌中, 躺在孵化的贝壳内, 掬起纯澈灿金的液体，淋在令人目眩神迷的发肤上。
地球上一切诡异的、神秘的、超自然的事件, 都在祂孵化这个行为的天然催动下恶化。
祂听到了许多拥护祂的声音，也听到地球万物的哀鸣，许多沉睡已久的神话生物在祂的力量中翻动眼皮，但在睁开眼睛的前一秒，那三道视线又再度落下, 为这些更深层的灾厄盖上一层薄薄的梦境。
祂感觉到这三道视线，发出阵阵轻鸣，像是在轻松且调笑着抹干净这三个人的力量。视线的主人们发散出力量, 两股力量间便开始了的摩擦，这样的较量不在物质世界的领域，相反扰乱了命运的长线, 使任何存在都无法对其进行干涉。
最后杀生院祈荒逼退了她们，因为她们有所顾忌, 顾忌着这颗星球上的御主。祂的耳目无穷，猜到了她们的目的, 但哪怕无法抓住命运, 祂也能感知着大地上发生的所有事。
神殿彻底崩塌，碎裂的石块在巨大的能量场里悬飞, 犹如环绕飞旋的小行星带, 从地裂中冒出的魔神柱纠结缠绕, 四处发散，不再寻找可以果腹的同类，而是将玉座上的御主包裹成茧。一根又一根，一层又一层，新神在其中孵化，分离出最后的人性。
……
罗马尼·阿基曼是一个弱气又温和的人。
作为迦勒底医疗部的负责人，玛修的主治医生，竟然会被各种各样的普通人评价为性格软弱的家伙，而且对待人生的态度偏向消极，经常表现出对现状的负面情绪，是个只要受到批评就会立刻情绪消沉的人。
然后，就是这么一个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藤丸立香的记忆里，看到了他，在长椅上坐下。
“好久不见，立香。”
罗曼说：“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是神殿的原因，我能和你在这里交流呢。”
藤丸立香还是处于一个说不出话的状态。不过他的思维没有停止，罗曼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好一会……几乎都要等得忍不住露出着急又可怜的表情的时候，男生才抹了一下脸，开口：
“不止是因为神殿的原因，你的存在被抹去之后，人类的知性决定了你的概念法则。因为领域外的神明不需要以记忆作为情报载体，这里是我最后的人性，关于‘藤丸立香’这个个体的所有记忆也都在这里。
“所以你只是……你只是我记忆里的影像。”藤丸立香得出答案。
得到了“别人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的对自己的存在的解释，罗曼反而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太好了，我还以为是迦勒底研究出了什么危险的大魔术，或者是立香遇到了和我一样的遭遇，我们才有见面的可能，看来不是，这我就放心了……”
听着他说的话，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藤丸立香的耳边已经出现了犹如末日洪水滔天的轰鸣声。
在他的记忆里，罗马尼·阿基曼还是一个胆小又悲观的人。
罗曼医生，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取自“罗曼蒂克”的“罗曼”一意。
因为这是在他曾经所处的时代里完全没有的概念。
在变成“罗曼医生”之前，他是迦勒底英灵召唤的第一号成功例——由马里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亚所长秘密召唤出来，参加了2004年日本冬木的圣杯战争，并且取得了胜利的冠位魔术师，古以色列三代王，所罗门。也可以说，他是冠位时间神殿真正的主人。
然后，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松了一口气
后说出了一大段话，却发现藤丸立香沉默不语下来没有反驳自己后，继续提心吊胆起来，颇为慌张地问：“为什么不说话了，立香！？”
像是沉默的气泡被戳破，藤丸立香突然不管不顾，什么都不想思考，一口气张开双手就扑到了这位医生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医生——！！！”
罗曼被抱得个措手不及，但好歹有着照看了整个迦勒底那么久的经验，透过灵子转移观测了藤丸立香七个特异点的人，他稍微冷静下来，叹了口气，拍了拍男生的后背，“辛苦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明明能忍受住烧却灵魂的痛苦与重重险难，藤丸立香却在这里像是个当初走进迦勒底遇到爆炸的、毫无经验的御主后备役，和记忆里的影像喋喋不休。
讲述的时间很长，藤丸立香几乎是一股脑地把过往的经历都倾倒出去，罗曼听完后感觉接收了一个宇宙星空的信息量，露出替藤丸立香苦手的表情，重复了一遍：“你真的是……辛苦了啊，立香。”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我能早点留意出现在海边的巴巴托斯的问题就好了，”藤丸立香懊悔着，“我没有办法拯救大家，也没有办法打败杀生院，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从最开始，我就只活在记忆里。明明大家已经遇到了危险，我却在另一个世界……莉莉丝与贞德他们是杀生院故意放来这个世界，她污染他们的灵基，往我身体种入圣杯，在我消灭他们的时候，圣杯就会收集被污染的力量。
“我……真愚蠢啊，医生。”
男生声线颤抖。罗曼叹了口气，轻声说：“如果我安慰你的话，也一定会被你当成是自己的幻想吧，因为我也是你记忆里的影像，和摘出的礼装一样，会被你看作是自我安慰的一个手段而已……这么一想真难过啊。”
藤丸立香将脸埋在他身上，没有说话，无疑是一种不愿意说出口的承认。
在这一瞬间他理解了太多的道理和知识，却无法找到解决的方法，人类会死亡，世界会毁灭，旅途会终结，他并非没有幻想过自己失败的结局，可在此刻真正面临的时候，巨大的悲怆与绝望淹没了他。
污染成功之后，名为“藤丸立香”的个体也不复存在，他会成为祂，和杀生院祈荒进行斗争或者共存，所有的一切，也都不过是祂梦中的浮沫。
说了丧气的话后，罗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不过听起来在打败了盖提亚之后，你越来越像是一个合格的御主了。”
他口吻欣慰，藤丸立香委屈地辩驳：“可现在的我仍然失败了，医生。大家的努力……都……”
“但是，”罗曼轻轻打断他，接着说，“不与作为御主的价值划上等号，你就无法认知到自己的存在，不作为御主、只作为纯粹的你的想法，也已经消失了。”
藤丸立香愣愣地抬头，看着罗曼。
记忆的世界似乎因为主人的惊讶发生了些许震荡。
医生的手再度落在男生的头上，“虽然当初因为正体不明的烧却人理的黑幕，不得不把你推上前往特异点的御主的位置，我说服了自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可转头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看到现在成长到这个地步的、一直在为人类的未来前行的立香，也会有难过的心情。”
终局特异点时，所罗门归还了一切神明的恩惠，抹消了自己的存在，只希望自己停留在人类的范畴。所以作为普通的人的视角，他看到如今的藤丸立香——人类最后的御主一步步走向符号化的存在，即使非他所愿，也不可避免。
罗曼医生苦笑道：“你是不是快要忘记我了呢，啊，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值得被记住的人物……”
“不是的！”藤丸立香不可置信地惊呼，“为什么医生会这么想！”
“因为，你渐渐开始觉得自己是孤独的了。”
听到这句话，藤丸立香突然没由来地感到一重清晰鲜明的感受包裹住了自己。
就像在这一个异世界之中，一直活在记忆里的自己一般——广阔而无边界的世界里，漫长又无止境的旅途上，他孑然一身的孤独。
“听我说，立香。不论如何，你要记得，迦勒底是你和玛修的后盾。这是我作为迦勒底代理所长说过的话。”罗曼说，“你来到异世界，被敌人计划着落入陷阱并去战斗，我相信迦勒底也一直在为你提供支援。”
男生慢慢地点头，“是的，不然我可能早就……”
不论是乐园妖精的躯体，还是提早就准备的量子之棺，就算被污染的从者们被刻意放到他的身边，他们也仍然在协助他，不愿意伤害他。
“那你为什么不再多相信一下我们？”
迦勒底曾经的指挥官微笑起来，“如果你想不到办法，就交给我们来吧。”
最后，罗曼医生在这个记忆的空间里给了藤丸立香一个拥抱，真奇怪啊，明明只是记忆的影像，通过接触传来的温度却让藤丸立香忍不住落泪。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惶然抬头，却看到医生温和的眼神，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脱下了手中的手套。
“解决的办法，是无法找到，还是你不愿意去寻找？”
金色的戒指落入掌心，藤丸立香抬头，右眼忽而出现结茧般的变化，轻轻地“哗啦”一声，雪白的蚕蛾张开翅膀，从他眼眸中飞了起来。
奈落之虫的到来带着无穷无尽的雾气，一下淹没了冷白色的记忆空间。
伏提庚远远看到藤丸立香蜷缩在碎裂的玉座上，周围的景物开始飞速随着浓雾融化。
时间正在快速流动着，时间神殿内部的景象从妖精国开始倒退，第五异闻带的大海与奥林匹斯山脉，第四异闻带的创世与灭亡，第三异闻带的广袤繁盛却虚无的朝代……时间不断不断地往前走，人影来来去去，宝具与战斗的光辉四现，除却画面，大地也开始滚动起来，塞勒姆的迷雾小镇从地面隆隆升起，又被下总国的沙沙竹林取代，地底繁华的黄金城从天际倾倒，又坠落在1999年的新宿……藤丸立香穿行期间的影子与每一个异闻带、特异点中所召唤的从者们相遇分离。
时间忽然静止在某一刻，击败了第一兽盖提亚、开悟的人王，冠位时间神殿开始崩溃，迦勒底的御主奔跑在不住开裂的地面，从悬空的石桥上失足，错过了玛修伸出的手，死死支撑在最后一道碎石上。
伏提庚看见，一只雪白的手臂从遥远的深渊中伸出，抓住了他的脚踝。黑羊从未来送来混沌疯狂的呓语，祂的羡慕与强烈的愿望束缚了时间，更改了藤丸立香逃亡的结局。
【拯救人理的旅程结束了……你不会有存在的意义……】
【……会被魔术协会得知迦勒底的所作所为，你将会被进行封印指定……】
【就算成功回到正常的社会，你的心也不再自由……你已经无法回去了……】
【……来吧，为了继续成为‘救世主’，继续冒险，继续旅途，来到我的面前……】
声音流淌在这个无星无月的空间，所有的石块和风都发出鼓动的回音，刹那将劝诱的话语重复千百万次。
“我……”死死抓在碎石边缘的少年轻轻喘息，看向下方的无边的黑暗。
他说：“我不是为了成为‘救世主’这样的东西才走到了这里，想要活下去固然是理由，但我也有我踏上旅途的目的。
“——我希望，有的人能够毫无遗憾的离去，也希望，找到能让有的人回来的办法。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他们都是我所重视的人，所以我成为他们希望的模样，自然也会希望他们
有着我想要的模样。——这是很自私的想法，对吧。
“大家的希望与我的自私——纯粹的我的愿望，我已经找到了。”
“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答案吧。”
藤丸立香松开手，在这个空旷的宙域坠落，只是这一次，妖精伸出手，锐利的手爪再次抓住了他。
周围的景色再次变化，从奥尔良的邪龙战争到乌鲁克的与神诀别，神话、传说、历史……无数故事在此刻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冲破记忆空间的桎梏，散落到这颗星球上。伏提庚没有再去看这些故事，只是定定看着藤丸立香，缓慢地把他给拉起来，男生看了他发了会呆，忽然笑起来。
伏提庚：“……这算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妖精认为藤丸立香的愚蠢之处就在这里，为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抛弃了自己，又傻傻的一副自己还不够努力的模样。
藤丸立香：“再帮我一下吧，伏提庚。”
伏提庚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他要做的事。
他若有所思：“是吗，在人理安定之前，谎言依旧可以视作谎言……
“好吧，我放弃了，因为你就是这种人类。既然被召唤，当然会助你一臂之力。只不过，我会打从心底里觉得恶心的。”
藤丸立香笑起来。
“虽然剧本已经被写好了，但是台词是由我决定的啊。
“要知道，台词是会改变剧情的。”他自信地说。
随着布兰卡的扑扇声，两人的身影倏地消失，记忆的空间也随之融化。
现实世界。
一颗金色的星辰猛然出现在了天与地之间。
杀生院祈荒认出他来，“是你啊，那只蛀空了世界的虫子。”
出现在祂眼前的奥伯龙以近乎全身雪白的妖精王姿态展开了翅膀，论力量，妖精王即使背负了一个世界的毁灭，也不是祂的对手。所以后者玩味地看着他，本就泥泞不堪的存在不会受到污染的影响，相反美好的事物才是对付他的好手段，杀生院祈荒顺手影响过他，但是对他没有什么兴趣。
“你不会以为，虫呤能让我做个美梦吧。”祂说。
纯白华丽的妖精王在风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辉，金色的凤蝶从他的蛾翅下由鳞粉转变，不多时，竟然形成一股浩瀚的力量，飞扬在恐怖的天与碎裂的地之间。
“我只是一个带来夏之梦的信使，”他声音轻快，如同咏叹，“那诉说着美好的人让我转问，世界与人类都会为了自身的存在召唤出从者，在过往的特异点中协助他，那么为什么在这一个世界，从没有英灵座的存在。”
杀生院祈荒眯起眼睛，危险道：“你们想从阿赖耶下手？”
翻滚的天空一静，骤然沸腾了起来。
魔性菩萨的手掌伸出贝壳，无数金色的黏液落下，伸向高空中的奥伯龙。
奥伯龙微笑着，“呀，看来在你问出口的那一刻你就得到答案了，这样的权能真是棘手。”
巨大的手掌拍向他，他的身形粉碎成金色的粉尘又聚合，金色的蝴蝶像是纸片一般带着灿烂美好的鳞粉飞在大地上，与那浩浩汤汤如河流的金色沙尘接触，漫天漫地，都是星光一样的尘埃。
妖精王就漫步在这片星尘中，宣告着：“这个世界的阿赖耶并未苏醒，是因为有着英雄们的存在，但现在本不该出现的领域外的危机已经不是本土的英雄们能够抵抗的，那就让世界之外的英灵座联系此方——这一场梦，我所要讲述的童话（宝具），就献给这颗星球。”
以毁灭了一个世界的终末的力量，给另一个世界的抑止力做一场梦。
rye rhyme goodfellow。
【于彼方点缀的
梦之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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