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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她绣了祥云飞龙 ·


青诀本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她愣了一下,竟是不知怎么接话。

想起他曾经宁死不屈,宁愿从青峰山上跳下去, 也不愿和她在一起。

现在竟借口血契,再三回到青雀宗。

可笑至极。

他见她不回话, 也知晓她不愿让自己留下, 于是收敛眉目,小声问:“我还是住清秋殿吗?我都习惯那里。”

青诀低头,“随便你。”

她沾上朱砂, 继续画手中的符。

齐陵也不在意她的冷淡,转身离开。

就像他告诉阿修的那样,喜欢就去争取,犹豫只会失去。

自他走后清秋殿就空了下来,几乎没人打扫, 伸手一抹便是灰。

青黛找人帮他打扫了一下,看着走了又回来的齐陵,好像跟之前有点不一样了,她忍不住一看再看。

“你看什么?”齐陵问她。

她连连摆手,“没没没。”而后又想起来, “齐公子,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就把霖岚关在了偏殿, 你要是觉得不喜欢, 我就给他安排到别处去。”

齐陵顿住,“霖岚被关了起来?”

“是啊, 关了两个月了。”

“为何?”

“宗主说他犯了死罪,留他一条命已是仁慈。之前关在密室里, 抽过他鞭子,霖岚差点就死在那,后来宗主气消了,才让人把他移出来……”

齐陵凝目,有些走神。

他跟着青黛进屋,殿里已经收拾干净,还是他以前的房间,可是这里的东西都被人动过了。

“我走后有人住过吗?”

青黛摇头,“没呢。宗主只说有些不用的东西都丢掉,所以这里很多东西都换了。”

他住了二十年的地方,说换就换了。

齐陵摸着案头的香炉,又开始走神。回到原来的地方,却回不到原来的感觉。

“齐公子,你看还有什么需要的?我等会儿让他们带来。”

他摇头,“不需要。”说完又叫住她,“霖岚关在哪间偏房?”

“就是最里面那间。宗主说怕他吵闹,让我给他安排远点。”

清秋殿本就偏僻,最里面的偏房常年不见阳光,就连人迹都很罕见。

关在那样的地方岂不是都要关疯了?

他心绪不宁地来到偏殿,隔着窗户缝隙看到霖岚,他果然和他想象的差不多,一身狼狈,望着窗户呢喃自语,跟疯子没什么区别。

在他的印象中,霖岚是个很聪明的人,稳重内敛,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前世仅凭一人之力,就联合数百宗门,将偌大的青雀宗一夜之间化为虚无。

此等心性之人,竟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齐陵挪动脚步,停在他视线可及的地方。

房间里的昏暗低沉让他有些不适,他理不清这种不适从何处而来,刚一抬手,门口的护卫就将他拦住。

“齐公子,宗主说除了送饭菜之人,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不是软禁,这是监/禁。

齐陵略微皱眉,看着房中的人,正好霖岚也转头看到了他。

而后“唰”地站起身,冲过来抓住窗户,状若疯癫,“齐陵!你来了,你帮我跟青诀求求情好吗?她能不能来见我一面?”

他的眼中布满血丝,脚下铁链响动。

齐陵这才看到,他的脚被细链锁在了屋中,哪也去不了。

不准他离开,不准外人进去。

这是铁了心要将他关疯吗?

齐陵有些难以置信,聪明一世的霖岚,竟然在青诀手里败得这么彻底。

心头不安窜动,他理不清,“青诀为何将你关在这?”

霖岚恢复了一丝神智,他茫然后退,然后说:“她全都知道了,她根本就不会原谅我,齐陵,她根本就不会原谅我们……”

齐陵沉默,“她之前说与我两清了。”

霖岚却笑了起来,用力摇头,“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你记得之前和她吃饭的时候吗?她最喜欢的东西,往往会留到最后再吃,最恨的人,往往也会留到最后再处置……”

这句话让齐陵的眼皮轻跳了一下,他选择忽略,“她有说要怎么处置你吗?”

霖岚茫然摇头,随后又说:“她觉得死太便宜我了,所以刺了一半又将我救活。”他颤颤巍巍将衣衫拉开,心口位置的伤疤还未痊愈,可见当时刺得有多深。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原谅我,她将我关在这里,不让我见她,也不让我去死,就看着我苟延残喘地活着,才能让她心里痛快……她恨我,她很恨我……”

齐陵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也被刺了一下,有些难以呼吸,“她知道多少?”

霖岚笑着说:“她全部都知道,包括后面的献祭我都和她说了。”

“那她,为何……”

齐陵强忍着不适,完全无法理解。

他以为献祭还她一命之后,就可以抹掉犯下的所有错,可是霖岚的下场却告诉他根本就抹不掉。

霖岚说完又哭了起来,大喜大悲在他身上演绎得淋漓尽致,“她不肯原谅我,不肯来看我……我知道,她想看我被关疯,只要我一天没疯,她就永远不会来见我……可我不想疯着见她,所以我不能疯……”

那样聪明的霖岚,也在她手上崩溃了。

看着他被铁链困在方寸之地,声音哀戚,齐陵有些喘不过气。

他终于知道那股不适从何而来。

因为他在霖岚身上看到了自己。

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她面前一败涂地、苟延残喘的样子。

他快步回到房间,手上的凌霜剑止不住呜鸣,他用力按住,用了浑身的力气才克制住动摇的心。

不会的,她不会这样对他。

霖岚和他不一样,她对自己曾有过感情。

可那天夜里,他还是失眠了。

半夜起来看到青黛在和霖岚说话,趁着护卫换岗的间隙,偷偷给他塞了一些补给。

“霖岚,你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我明天再给你带来。”

房间里的人微微动了一下,问她:“可以帮我带几本书吗?”

青黛有些为难,“我怕宗主知道了会怪罪我,你要不换别的东西?换吃的可以吗?”

霖岚笑着,“那便不用了。”

屋里人又安静了下来,不管青黛说什么都不回话,丧失生机。

直到护卫回来,青黛才不得不离开。

她小心翼翼跑回去,撞上门口的齐陵,吓得魂飞魄散,“齐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他微敛眼睑,问她:“你替他求过情吗?青诀怎么说。”

青黛沮丧地摇头,“宗主不肯放他,还说我要是犯了那样的错,她也会把我关起来。”

她没有注意到齐陵的脸色有些白,接着说:“齐公子你要是去帮他求情,宗主一定会听的,你能不能明天跟宗主说,让她原谅霖岚?我感觉他被关起来好可怜……”

齐陵无法回答。

他如果去帮霖岚求情,不仅不能救他,还会让青诀想起以前他们联手害死她的事。

青黛走后,他忍不住又来到霖岚的房前。

他还没有睡,睁着眼睛盯着一处,瞳孔中的神色浑浊不堪。

齐陵不忍,“你要不要我去帮你求情?”

霖岚微微回神,呢喃道:“齐陵,你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吗?”

说实话,他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万兽哀嚎,火光冲天,他赤着脚踩在地上,高兴到发疯。

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失去了怎样重要的人。

他捂住心口,心绞痛又来了。

霖岚自言自语着:“她那天给你缝了腰带,绣了祥云飞龙,寓意希望你有朝一日飞龙在天……她刺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淋漓,我问她要不要找人帮忙,她说不用,因为这是她给你的心意……”

齐陵眼眶酸涩,某些情绪开始压抑不住,“她是这样说的吗?”

霖岚有些浑噩,自言自语着:“我还问她,如果有一天你背叛她了会如何?她说你不会背叛她,你答应她过了初春便与她成亲……可也是那天,百宗临门,大火连翩,那条腰带花了她大半个月的心血,瞬间就烧没了……”

齐陵百口莫辩。

内心压抑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

“齐万山让她将你送回,她断然拒绝,甚至想着你不喜欢被束缚,等成亲之后她就冒着失去半条命的危险,去解开你的血契,就为了让你自由……你看,她多喜欢你?”

这些事她从来都不跟自己说,而他也没有问过,就如此在相互误会之中,走到了尽头。

他微微张口,难以诉说。

“后来我问你,你会不会后悔,你给我的答案一直都是不后悔……”

凌霜剑控制不住地震动,他现在已经后悔了。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霖岚忽然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在嘲讽他,还是在嘲讽自己,“她这辈子除了你,从未喜欢过别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她喜欢把事情闷在心里,总想把好的一面给你,有时候闷得久了,难免会有过激的时候……”

齐陵深吸一口气,已经止不住胸口的疼痛。他那时候厌恶她,她做的都觉得是错。

可就像她后来所说,年少时喜欢一个人,想留下他时最真挚的本愿,这一点已经无关对错。

他微微张嘴,声音有些哑,“别说了。”

霖岚笑着,忽然又不笑了,眼中浮现出迷茫的水雾,“齐陵,其实我一直都好羡慕你,如果我得她如此珍视,我应该会抛弃一切站在她身边吧?”

性格不同,结局也截然不同。

他和齐陵从来都不是一种人。

齐陵是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一朝落难,宁死不屈,一心只想着自由。

而自己却是臭水沟里爬出的虫子,给他一点雨露,他就会用尽一生的力气去蚕食,直到那人被蚕食殆尽。

如果青诀喜欢的是自己,他应该会穷尽心血去替她谋算,让她永远不沾染阴谋算计,只享她的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可是,根本就没有如果。

青诀喜欢意气风发的公子,不喜欢机关算计的下等人。她是活在阳光下的人,追寻的都是和她一样的爽朗少年。

有些事情早就注定了。

是他认不清现实。

霖岚将脸埋在手心里,眼泪湿润了手心。

她不喜欢他,不喜欢他弹的琴,不喜欢他这张脸,更不喜欢他的性格……

听到他悲戚的哭声,齐陵更觉心如刀绞。

他从未想过,曾经被他摒弃的一切,竟然是别人一生无法追寻的梦,更是自己后来再也无法企及的曾经。

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吗?

他恍然来到她宫殿外边,她已经睡下,他就站在寒风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些曾经,回想到眼眶都红了。

直到天际泛起霞晕。

门,从里面被打开。

青诀微怔,“你在这里做什么?”

齐陵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声音有些哑:“我昨晚见了霖岚。”

青诀的眼神立马就冷了下来,这让她想起前世他们联手将她害死之事,声音都变得犀利:“见到了,所以呢?”

“他说你曾经给我绣了一根腰带,图样是祥云飞龙,是希望我有朝一日能飞龙在天,可是真的?”

青诀没否认,“是又如何?”

她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的反应让他有些难过,齐陵微微张口,“我……现在还能收到吗?”

“早就一把火烧干净了,哪还有?”青诀觉得他异想天开,冷笑道:“你是人中龙凤,两世都获得了神骨,有没有我那条腰带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他涩然开口:“有区别。”

他前世对她百般厌烦,今世又来博同情。

青诀的喜欢早就被他耗尽了。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那种蠢东西,以后不要再提了。以前那些蠢事,也请你不要再提。”

她要关门,齐陵却不肯。

他用手抓住门框,心中酸涩,“青诀,以前那些事我都听霖岚跟我说了,齐万山问你要人,你护了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告诉我……”

“因为你说要与我成亲,我信了。所以不想用这些事去烦扰你。”她想起那些事,也觉得自己是真的蠢,“你也没告诉我,成亲的事是假的,对吧?我以为你喜欢我,所以我替你挡下那些事,是怕你为我担心,结果呢?”

成亲是假的。她在自作多情。

他一心只想她死。

齐陵忍不住眼眶湿润,他根本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他说:“我骗你,是你说不会放过我娘和小妹,我怕你伤害她们,所以……”

“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伤害她们?我是怕你再伤害自己,所以才说那些话去吓唬你。”青诀觉得很可笑,笑出了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吗?我真的难以想象,我在你心里是怎样的面目可憎。”

齐陵抓住门框的手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快呼吸不上来了,“这些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你这人自视清高,自以为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不管我说什么,你只会按你想的那样去猜测,所以我后来就不愿意跟你说那些。”

错了,一切都错了。

从他那天跳崖,以死相逼开始就全都错了。

他根本不了解青诀是怎样的一个人,暗自将自己的看法强加在她身上,不管她怎么解释都觉得是她的伪装,渐渐地,她也就学着闭口不言,只做不说,任由误会一点点加深……

齐陵的眼泪已经抑制不住,滴落下来。

他终于说出了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话:“对不起……”

温柔的眼泪滴落到青诀手背上,她只觉得粘稠恶心,寒毛都耸立了起来。

她用力想要关门,他伸手抵住。

“青诀,是我对不起你。”他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昔日里冷霜如剑的眼中也浮现出悔恨,“我们和好,好不好?上天给了我们转生的机会,就是要让我们把误会解开。”

青诀嗤笑,“你莫不是忘了,转生的是我,你只是回来赎罪的。”

齐陵无法形容自己在她眼中看到的情绪,那是一种夹杂着嘲讽、憎恨,还有快意的眼神。

他不合时宜的想起霖岚跟自己说的话:她最喜欢的东西,往往留到最后再吃,最恨的人,往往留到最后再处置。

齐陵手上微松,青诀用力关门。

他还想去挡,门缝夹住他的手指,疼痛直往心里钻。

手指红肿,他用力握住,轻轻颤抖。

回想起霖岚的模样,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她答应替他解开血契,也许并不是怜惜他,而是不想青雀宗落人口舌,不想她的母上被人诟病。

她或许,从没想过要原谅他。

关上房门,青诀觉得今天大清早的有点晦气。她换了一身衣裳,点燃大殿的灯火,坐于青雀殿处理事务。

李向汇报情况。

无非就是上个月怎么怎么了,这个月的账怎么了,下个月又会如何云云。

又或者是解释账本留墨点之事,还说自己连夜查改,已经全部腾改完毕,以后也绝不会出问题。

青诀听得耳朵起老茧,她对这种小事根本就不关心,“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退下吧。”

李向为人谨慎,他以为青诀是在试探他,仔细回想之后,又道:“聊盛斋的盛老板又向青雀宗订购了一批灵宠,还是和之前一样的价格,订了四百只,已经装箱准备给他们送去。”

青诀抬眼,不知道这盛如玉是什么意思。

小奴隶已经暴露了苏隐和他的关系,他在这中间还想充当什么角色?

“什么时候送去?”

“明天早上。”

“把货压下来,就说这批货有点问题,让盛老板自己来找我谈。”

李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时有些惶恐。他还想着之前也是这个价格,现在这个价格自然也错不了,他小心询问:“是价格的原因吗?”

“不是,跟价格没关,你按我说的做,退下吧。”

看着李向犹豫不决的身影,青诀垂下眼睑,不合时宜地又想起了霖岚。

差得太多了。

霖岚根本就不会问这些问题。

他一定能感觉到盛如玉购买这批货有问题,虽然会询问她如何处理,可是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大概猜到她心中所想,所以不会对她的吩咐产生任何疑问,只会比她想象的还要做得更漂亮。

她低头看书,却是心绪不宁。

她突然有些理解,当初母上为什么执意留下霖岚调/教,又为何一定要将霖岚塞到她身边做事。

因为霖岚之才,是青雀宗最好的助力。

而感情是羁绊住他的最好东西。

可惜她那个时候不明白母上的用意,只觉得爬床的霖岚心机深沉,她不喜欢。

她不喜欢被人掌控的感觉,所以将他的琴毫不留情地扔出去,连带着他这个人一起厌恶,甚至不惜为此事与母上闹得翻脸。

现在回想起来,若非她当初一意孤行,最后也不会惨死于霖岚算计之下。

这世上真的没有第二个霖岚了吗?

青诀心中烦躁,扔下笔。

偷偷来到殿外、准备跟青诀认错的邹子彦被她扔笔的动作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地想着:完了完了,她还在生气。

他正要走,又被青诀喊住:“站住,滚进来。”

邹子彦不得不进去,他看到她温怒的脸,下意识跪在她身边,“师父,我错了。”

“你的事先放一边,再去帮我查探一下苏隐,看他最近是不是又有新动作了。”她将字条折好,放到他手里,“你小心些,别被人发现,字条上写了具体事项,别给别人看。”

“好。”他收好字条,又抬头看着她,“你还在生气吗?”

青诀没看他,声音清冽:“你把事情办好我就不生气了。”

“好,我这就去。”邹子彦起身,临走之前胆大包天地抱着她脖子啃了一口,啃完就跑。

青诀:?

是她拿不动刀了吗?

她好不容易静下心,练了几张符纸。

门口一暗,烦人的齐陵又来了。

他穿了留在清秋殿的衣服,锦衣如玉,公子无双,挺拔而来的身姿让她回想起了他曾经少年勃发的样子。

他不仅穿了旧时的衣服,就连神态也尽力模仿当时,还想着和她一起回到以前。

青诀抬头,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又听他说:“那次你邀我放纸鸢,我没有去,今日天气正好,我们一起去小峰山放纸鸢可好?”

他拿出亲手做的蝴蝶纸鸢。

他知道当年那只纸鸢也是青诀亲手做的,因为不太熟练她手上划了好多的口子,藏在背后不给他看,其实他都看到了。

青诀眼眸微沉,“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再提那些蠢事情。”

他心中苦涩,“我不觉得是蠢事。”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虐齐陵我都写得好爽好爽好爽。

好东西要留到最后再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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