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默契的不谈阿良善的死, 宴会表面上又恢复了一派祥和的气象。
那些北戎将士在呼延庆的威压下,也无人敢提起。
此时,云栖心里并不担忧阿古汗会借机挑起事端, 当年的交锋, 她对阿古汗的性子有几分了解。
北戎这些年极为动荡, 上一任可汗妻妾成群, 共有十几个儿子和五个女儿, 阿古汗是第十三个孩子, 处在不上不下的位置,身份极为尴尬,并不得宠。
北戎由多个部落组成, 表面上都为天图阿部族效命,内部实则纷争颇多,貌合神离。
阿古汗三岁之时就被送到一个小部族里, 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逐渐壮大势力, 终于被上一任可汗重任。
他心狠手辣,一心只为权势, 毫无亲情可言。
在北戎,所有人都将他看成神一样的人物。
当初阿古汗吞并其他部族的时候, 杀死了不少自己的亲兄弟。
她就亲眼看过他在战场上杀死他的兄弟, 没有一点犹豫, 杀伐果断。
阿良善不过是他的一个侄子,于他而言, 这一条性命, 或许都比不上几箱金银珠宝。
是以,想要平息此事不难,等呼延庆回去的时候, 多给几箱宝物便可。
她现在忧心的是沈介。
她从未想到,沈介会当庭杀了阿良善。
尽管阿良善言语粗鄙,但还罪不至死,尤其是死在宫宴上。
沈介这么做,会为他自己树敌。
阿良善能够成为王爷,一定有自己的本事,如今他死了,他的部下怎么会善罢甘休?
呼延庆忽然道:“敬娘娘一杯。”
他这一声,唤回了云栖的思绪,云栖举杯与他对饮。
很快,舞姬又上来献舞,楚钰一边观舞一边和呼延庆搭话,云栖就坐在旁边听着,因为有意让他自己掌权,几乎都不搭话。
亲眼目睹了北戎使臣死在自己面前,大臣们内心惶惶不安,有的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都不怎么饮酒。
宫宴结束之时,无一人喝醉。
云栖派人送呼延庆回驿馆,随后又差人送那些官眷出宫。
呼延庆的态度很明显,北戎使臣还在,事情有回旋的余地,但阿良善的死也不能忽略,因此宴席虽然散了,仍有许多事情需要善后。
等打点好了所有事情,已是深夜。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长春宫。
“沈介在何处?”
“一直在御书房侯着,皇上方才去了御书房。”
方才宫宴结束时,楚钰提了一嘴,沈介杀人一事要想个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尽管知道楚钰不会为难沈介,可云栖还是放心不下,道:“春霖,你去御书房外候着,等沈介和钰儿谈完了,就将他带到长春宫来。”
春霖应声而去。
春霖到御书房外的时候,沈介正好从屋里退出去,楚钰望着他的背影,怔了一会,也只是瞬间,眉梢上便浮上笑容。
“朕没有看错人。”
赵谨在旁边静静听着,浅笑不语。
他从小照看楚钰长大,对他的性子再了解不过。
这是对沈介满意的意思。
他心里明白。
阿良善这一死,虽是得罪了北戎,可在皇上这儿,往后的地位却不可再撼动了。
楚钰似在自言自语:“宫宴上阿良善出言羞辱母后,不少人看着气愤难忍,却都顾忌着北戎,没人敢动手,只有沈介敢。无论他是出于各种原因,光是这份胆量,就足够朕信任他了。”
关于阿良善的死,楚钰也担忧过,可听了云栖的一番话后,那些忧虑便烟消云散了。
他不仅不会责罚沈介,往后还要重用他。
沈介就是一把利刃。
他连北戎使臣都不怕,其他的还有何可惧的呢?
而他现在缺的,就是沈介这种人。
不畏一切的挡在他身前,为他扫除障碍。
赵谨没有发表看法,只轻声回了一句“是”。
“呼延庆那儿,就依照母后的吩咐,送些礼物过去,安抚他们。”楚钰道,“再备着厚礼,送到沈府中。”
沈介一出门,看到春霖在外站着,便知道她是在等自己,什么都没问,跟随春霖离开。
一路上,春霖只字不提宴席上的事情,两人全程无交流。
将人引到偏殿后,春霖带着其他宫人退下。
沈介垂着眼,声音平稳的行礼:“微臣见过娘娘。”
云栖默声,打量了他一会,叹息道:“你可知道,今日出手,会为自己带来多大的祸端?”
“微臣知道,可微臣不后悔。”他回答得很是平静,低着头,看不清思绪。
云栖一时之间竟找不到想说的话来。
她心里比谁都明白,沈介今日之举,是听不惯阿良善说的那些话,在为她出恶气。
她叫他过来,也不是要怪罪他。
本也是不想见的,可不知为何,一想到他宫宴上杀人时那冷漠的神情,心里就很不安。
见了人,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不开口,沈介也不说话。
屋里静悄悄的,不知过了多久,云栖才道:“回府以后,谨慎行事,在北戎使臣离京前,不要被他们抓到把柄。阿良善的部下很可能会对你出手,自己小心些。”
“臣记下了。微臣一时鲁莽,陷大莫于不利境地……”沈介顿了顿,半响后猛然抬头,声音沙哑,“娘娘会不会生微臣的气?”
云栖有一瞬呆住了。
沈介的目光分明澄澈,可她却似乎从那里头看到了别的东西。
他关心的,竟是她有没有生气。
就在这时,屋外一阵脚步声响起,楚言的声音传了进来:“春嬷嬷,母后在不在屋里?”
话音刚落,人便进屋来了。
跟随他来的,还有楚瑛和楚芷。
看到他们,沈介当即拱了拱手,道:“微臣告退。”
楚言目送他离去。
云栖招招手:“不是让你们在屋里等着母后吗,怎么过来了?”
楚言转过头来,走到云栖旁边,问道:“母后,沈夫子会有事吗?”
楚瑛道:“母后,沈夫子是个好人,儿臣看得出来,夫子今日是气不过那个什么阿良王爷说的话,才把人杀了的,您和皇兄,能不能不要罚他?”
楚言点头附和:“沈夫子是为了母后才杀人的。”
云栖没想到,他们是过来为沈介求情的,颇为惊讶。
她知道三个孩子都喜欢沈介,但同时为别人求情,还是头一次。
而且,竟是否看明白了沈介杀人的缘由。
想到他们在宴上的反应,鼻子就酸酸的。
她以为他们会害怕,可没有。
阿良善被杀的时候,她捂住了言儿的眼睛,宫女也及时捂住了瑛儿和芷儿的眼睛,但他们都看了,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没有任何害怕之色。
比起那些官眷和朝臣,他们显得镇定许多。
然就是这份镇静,让她现在回想起来,心里便觉得害怕。
她们不过才十岁啊,便已不惧怕血腥。
而这一切,全都归根于五年前的那场霍乱。
当时宫中血流成河,事发突然,她没有及时送几个孩子出宫,让他们目睹了杀戮。
她尽其所能保护这几个孩子,想要保住他们的童真,可生在皇室之家,却注定了是奢望。
云栖把他们的手拢到自己的掌心上,道:“沈介不会有事的,你们怕不怕?”
三人齐齐摇头。
云栖的心里又是一阵苦涩。
“瑛儿和芷儿若是怕,今夜就留下来,跟哀家一起睡。哀家许久都没跟你们好好说说话了。言儿的话,去找你皇兄吧。”云栖笑着摸了摸楚言的头。
三人面色皆是一喜。
楚瑛高兴道:“儿臣好久没听母后讲故事了。”
云栖笑道:“今晚再讲几个新的给你们听。”
夜半三更,整个京城的灯火尽数熄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就连打更之人的声音都消失了。
距离驿馆不远处的一间隐蔽的房子里,呼延庆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王爷,阿良王的尸首可要运回北戎?”
一个高大的背影隐在黑暗里,背对着呼延庆。
闻声,他缓缓转过头,看了呼延庆一眼。
“火化以后,便送回去吧。不然死不见尸,父王会伤心的。”他的语气十分轻快,听得出来心情大好。
呼延庆再请示,语气恭恭敬敬的:“阿良王爷已死,您可要现身?”
他眼前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一直拥护的新主,阿良善同父异母的哥哥,阿良厉。
此次阿古汗其实派了两个人过来,阿良善和阿良厉。
阿古汗同时派他们两个过来,就是要从两人当中挑选一个继位者。
很显然,呼延庆是站在阿良厉这一边的,因此阿良善死的时候,他不仅没有为他讨个公道,心里还感激于沈介,为他们除掉了阿良善。
“自然是要出现的,不然北戎就派了一个将军过来谈盟约,岂不让大莫觉得我们没有诚意?不过这功劳嘛……”阿良厉的声音停了下来,须臾后笑意盈盈道,“本来是属于我那弟弟的,如今人死了,只能是归功于我了。”
顿了顿,他讽刺的啧了几声:“这个蠢货,死在了大莫人手里,也省得我亲自动手。对了,你刚才说,杀死他的,是那个人?”
呼延庆肯定的点头:“属下没有看错,当日与我们交手的就是他。”
阿良厉饶有兴味的摸了摸下巴:“姜大小姐的人,为大莫皇帝效命,有点意思。这南疆的手,伸的倒是挺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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